閟青苔

长城外传

楔子

清晨,云出晓天,曙色熹微。御前马副总管带了一队侍卫在延福宫畔做例行的巡检。宫中侍女已经开始洒扫庭除,修剪花木,远远望去,雕梁画栋间衣袂飘然,钗环攒簇。

有新进宫的侍卫,没见过这等富贵锦绣的景象,不自主地朝那个方向溜了几眼。马副总管回头瞧见,低声呵斥:“混账东西,再多看一眼,你有几条命够送?”

闯祸的侍卫自知理亏,低下头不敢再看,马副总管又补了一句:“别看不起这例检的差使,若出了岔子,更罪加一等。还不都仔细些!”

众人不免都再打起些精神。

一队人又继续前行,走过延福宫,绕过延和殿,来到御花园。马副总管心中隐隐有些担忧,故而这一路上巡视地格外谨慎。眼看走过御花园,今日的巡检也就大功告成了,心里慢慢地松了一口气。

御花园假山旁有一株上品海棠,走过海棠花边上时,马副总管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。四月春光,正是花开到盛极时候,海棠垂露扶风,鲜妍娇柔。

突然,马副总管眼角捕捉到一丝亮光。

不是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的光,倒像是什么打磨光滑的铜铁反射的光。

他整个人都是一凛,慢慢蹲下身去。

身后侍卫们不明所以,只好跟着停下来。

在花团锦簇下,马副总管定睛细看,那亮光不是幻觉。他用袖子包住手掌,然后伸出手去,触手冰凉而坚硬。

他早猜到是什么。

离得最近的胡侍卫看到,马副总管从花丛间缓缓摸出了一把匕首,刀身极薄,刀锋凌厉,把手上镶了块红色的石头,而刀尖上……还带着几点血珠。

青天白日,又是一群人围着,纵然用这把匕首的人在这儿,也没什么可怕。然而这无主匕首空落落地扔在这里,血色映着海棠花的艳色,陡然有种妖异的感觉。胡侍卫八尺高的男儿,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。

马副总管一手隔着袖子握住匕首,另一只手狠狠地攥成拳头,脖颈上青筋乱跳。

“记着,你们什么也没看到,懂么?”

众人面面厮觑。

 

 

 

 

“陛下,这是臣今早在御花园假山下发现的。”

马副总管恭敬地呈上一个布包,垂着眼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。御座上那人接过布包,单手展开一看,是一把锃亮的匕首,刀锋锐利无比,上面还粘着血珠。

那人一见,狠狠一拍桌案:“第四次了!”

众人纷纷屏息低头,不敢出声。殿中一片死寂。

第四次了,又是一把带血的凶器在清晨被发现,却找不出宫内有被杀或者失踪的宫女太监。这事情太过诡异,可一可二不可三,皇帝早为此动了怒,可一干人等依旧什么也查不出。

御前侍卫总管此时汗如雨下。第一次是宫门边一把铁椎,第二第三次都是短刀,第二次扔在在前朝老太妃们住的福宁宫旁,第三次在御膳房边上。他已经三次立下了要生擒这胆大包天的闯入者的军令状,可到现在,御花园又来一把匕首,可他连个影子都没抓到。在众人的沉默中,侍卫总管一咬牙,“扑通”一声重重跪下,叩头道:“臣办事不力,请陛下赐罪!”

皇帝良久都没有出声。大殿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。侍卫总管心里忐忑万分,壮了胆子向御座上看了一眼。

皇帝的眼神还是定定地看着那把匕首。

皇帝今年方才十六,身量初初长成,面容还有些稚嫩。宫里的老人有时私下议论,说当今皇上的模样太过俊秀,往前数四五朝,也没有比得过今上的。一般来说,少年俊秀,难免威严不足。但此时这深沉如墨的眼神,实实在在是天威难测,侍卫总管吓得顿时叩头拜倒,不敢再多看一眼。

皇帝终于抬眼,扫过在场一个个低着头连气都不敢喘的人。他这次语气平静了许多:“诸位,今日起朕亲自过问宫中的布防之事,原侍卫总管刘总管降为副总管,马侍卫暂代总管。可有疑义?”

众人唯唯。

皇帝拧起眉头,正想再说些什么,御前侍茶的宫女趋步走进殿中,给皇帝的茶杯中添了茶,顺势向皇帝低声奏道:“八王爷进宫,太后娘娘召官家去呢。”

“朕知道了。”皇帝缓和了面容答道。随即对众人挥挥手:“都退下吧。”

众人拭了把汗,暂退不提。

皇帝靠在御座上,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,又拿出一张纸勾画了两下,命人给马总管送去。做完这一切,他调整了下脸色,这才快步走出大殿。

 

 

 

皇帝走进延福宫中的时候,太后和八王爷正聊到兴头上。八王爷赵德芳按辈分是当今圣上的叔叔,血脉同宗,一双桃花眼有三分相似。皇帝含笑走上前去请个安:“八叔好久不见。母后今日兴致不错,气色也好。”

  八王爷起身还礼不迭,太后忙招手让皇帝坐到身边来,笑道:“在和你八叔聊他成亲的事呢。你来了正好也听听,你八叔今日进宫,就是来跟咱们求亲的。”

八王是太祖爷爷的嫡孙,后来前朝兄终弟及,就没了坐龙椅的份,如今他这一枝上仅剩了几人,他的婚事,的确是十分要紧。而且八王本人生得很是风流潇洒,东京城里不管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还是已为人妇的夫人们,谈起八王爷二三事都激动得花枝乱颤。这么位风流王爷,快三十岁才想起娶妻,皇帝颇感兴趣地问道:“八叔看上了哪家的小姐?”

八王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:“臣想求娶谢女史为正妃。”想了想又补充道:“臣已遣尽侍妾,若得谢女史为妻,终此一生,不再纳妾。”

皇帝吃了一惊,拿着茶杯的手差点把茶水洒出来。他急忙问道:“八叔要娶的……是谢岚姐姐?”

  太后应道:“正是,你八叔几月前就和我说,他现在想娶妻了,我当时就高兴坏了,老八能看上的人,总是不差的。今天来和我说想娶谢丫头,我就知道他是认真的。如今我想着,和谢丫头把这事情说了,就可以挑着日子操办起来,我就算下去也和先皇他有个交代。”

  八王爷接道:“臣的婚事倒也不急,只是臣心想,婚事总要谢女史亲口答应才好。臣不愿贸然唐突了她。”

八王爷和太后一人一句说得热火朝天,他们口中的谢女史,是当朝龙图阁大学士的女儿谢岚,从小就才名远播,被先皇请进宫当了女官,和小皇帝可说是一同长大。陡然听到她要嫁给八王爷,小皇帝还有点没缓过神。

好不容易到了晚膳时,八王爷说是不留下用膳了,要在宫门下钥前先赶回去,太后估计是还没聊够,硬拉着八王今晚住在宫里。皇帝一眼便知母后是太久没听八卦了,恨不得把八王爷和谢岚相识的始末都倒个底朝天。母后除了八卦就不能有个别的兴趣爱好?

    八王爷一走,小皇帝就跟母后嘟嘟囔囔:“母后,你就这么急着把谢姐姐嫁出去啊?”

    太后还沉浸在八卦东京第一风流王爷的激动中,没听明白,回了句:“啊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小皇帝闷闷地扒着饭。

    太后误解了小皇帝的闷闷不乐,笑着安抚他:“俊俊怎么不开心了?你也急着找个皇后?”

小皇帝脸蹭地一下就红了,口齿都不利索:“没没没有!哎呀呀我才不是这个意思!”他又羞又急,脸直红到耳根,和刚才大殿里雷霆之怒的君王简直判若两人。

“那俊儿说说看为什么不高兴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说什么?说习惯谢岚在宫里陪自己念书?不想她太早嫁人?不过自己又不是她爹哪能管这么多……小皇帝憋了半天,“反正就是突然不高兴!不是想娶皇后!”

太后笑眯眯地给他夹了箸青椒肉丝:“俊俊别紧张嘛,就算俊俊想立后,哀家还不准呢,官家还小,读书习政比较重要,对不对?来来来多吃点。”

由此可见皇上还不够不了解太后。太后的乐趣其实不止八卦,把小皇帝惹急了再给他顺毛那也是她人生的真谛之一。

小皇帝红着脸继续闷头吃饭。太后已经饱了,随手剥着荔枝,一边心情愉悦地看着小皇帝。

少帝这一双桃花眼已经勾勒妥当,鼻梁挺秀,下颔精致的弧线一收。怪不得小的时候常常被认作粉妆玉琢的小姑娘。还好眉峰如墨染,身量修长标挺,如翠竹白桦,近些年还跟着侍卫们习武,晒黑了一点,更显得英气俊朗,这样看起来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了。

太后也常常召来一些老臣,问问皇帝为君何如。收到的回答都是皇上颇具威严,且少年聪慧,不日定为明君圣主。

威严的少帝啊,偏偏在延福宫中还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情态,太后表示吾老怀甚慰。

    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,抬手示意宫女拿来一张画卷:“俊儿,前两日画院里的崔画师把这张行乐图送了来,是三月里去北郊行宫时候画的,你看看好不好?”

    皇帝拿来一看,画院里近来盛行的是工笔细勾淡染的院体画,他不是很喜欢,反正就是把自己、母后,还有几个随侍的大臣女官都画了进去,于是随便看了几眼说:“还不错吧。”

    太后笑道:“这幅画在画院里的时候被一群官家小姐无意间看到了,真是一见倾心。她们没见过你,就逼问崔画师,这么俊秀的小公子是谁家的。画师打死也不能说啊,结果被那群小姐缠了好几天,现在还时时去问呢。”太后拈了颗荔枝,“要是真告诉她们,这小公子姓王,双名俊凯,呵呵,只怕东京城里的小姑娘都待字闺中守着不嫁人,专等少帝选秀。长江后浪推前浪嘛,咱们俊俊比老八年轻时候可好看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小皇帝放下筷子,傲娇地一扭头,“那朕只好让她们伤心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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